2025年1月3日 星期五

重生日記

 重生日記


醒來,看見陌生的天花板,杏色的,不像是醫院也不像是學校醫護室的天花板,沒有消毒水的味道,周圍很安靜,完全沒有走廊上醫生護士或病人走動的聲音,以我進出醫院跟醫護室的經驗來看這裡兩者都不是。
手腳沉重無力,連翻身都做不到,勉強擺頭看向旁邊,只看到木製欄杆。
我想出點聲音,卻發現連發聲都有困難。

「啊~呀呀~」只能發出像這樣的聲音,已經這麼嚴重了嗎?連說話都不能,難道說這裡不是醫院是靈堂?可周圍也沒有誦經念佛的聲音也沒有聽見哭聲。


我仍然努力的發出聲音,試圖吸引其他人過來想了解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

聽見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後,旁邊出現一張大臉,是一名女性,看起來不像醫生護士,她非常開心的看著我,眼裡透漏著喜悅,讓我感到很莫名,卻也有一股親切感。

隨後她拉起了我的手小心的搖晃著,我才發現我的手短小肥胖,就如嬰兒般。

女性不費力氣的就將我抱了起來,我很驚訝,卻感覺表情無法如我內心般表現出來。

順著被抱起來的時候我低頭看見兩隻短小的腳。

我還活著!而且還變成了嬰兒!

被女性抱起後我看見另一名男性,他表情沉悶的看著我,但是女性仍然開心的對他說話。

突然我感覺下面一濕,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女性面對我的哭鬧慌了手腳,男性仍然面無表情,在一陣手忙腳亂後女性好不容易以不熟練的方式換好了尿布。

換好後女性再度抱起了我,將我小心的包在懷裡,輕輕地拍著我,哼著旋律,溫柔的手勢讓我感受到她是真的十分的珍惜我且小心翼翼。

但是為何會帶著記憶重生?孟婆湯是沒喝還是喝到假貨?為何不讓我忘記那些?腦中還盤旋著這些問題的我不知是否因為還是嬰兒的緣故,很快就出現睡意。

然而在我意識朦朧之際看見了牆上的月曆,發現距離上輩子的我死去的日子才過了二十一天。

 

**********

 

嬰兒的生活很無聊,由於沒有足夠支撐起身體的肌肉與力氣,生活跟廢人一樣,這讓我有些罪惡感,畢竟上輩子的我已經十八歲了。

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總算能爬行了,但是體力不夠的問題,常常讓我還沒離開房間就開始累了,畢竟光爬出欄杆就讓我很費力了,再不然就是才爬出去就被母親發現又抱了回去,這身體真的很麻煩。

 

而這幾個月內,我也慢慢的确認了一些事情,首先,這裡跟我上輩子的世界還是同一個,也是同一個國家的樣子,這讓我鬆了一口氣,只是由於看不到外面很難知道自己的位置。

至於為何在一開始醒來的時候對於父母說的話完全聽不懂很可能是聽力尚未適應的關係。

另外也從父母和偶爾來訪的親戚的對談中慢慢的確認到父母和我的名子。

「小嘉,快看,是姨婆喔~」抱著我的女性拉著我的手與坐對面的年長者揮手,而小嘉就是我。

小芯,我的母親,看起來是很傳統的家庭主婦,看起來很年輕,當初我以為才二十出頭,但在對談中得知已經三十了讓我很驚訝。性格相當開朗,與陰沉的父親形成很大的對比,母親很樂觀,即便打翻了奶粉、翻倒剛泡好的牛奶、撞到桌子導致桌上碗盤掉落破碎等等的也沒看過她生氣或不耐煩,只是自責的將東西收拾好後趕緊衝過來看我有沒有受到驚嚇,不知道是天性少根筋還是新手媽媽的緊張。

阿世,我的父親,就如開頭所說,是個整天板著一張臉的陰沉男性,也因為板著臉的緣故我實在分不出年紀。這幾個月以來他說話的次數不超過三十次,每次開口的字數都不超過十個字,真好奇這兩人怎麼走到一起的。父親的工作好像是辦公室的小主管,每天基本的早八晚七,偶爾會加班到十點多才回來,偶爾會醉醺醺的回來。

 

房子則在母親抱著我走動的時候慢慢的摸清楚了,是三房一廳的小公寓,坪數現在看不太準,畢竟以嬰兒的視角看這裡就像全世界。

而每當父親加班的日子母親就不會煮食,改叫外送,所以會帶著我下樓去取餐。第一次下樓時驚訝的發現樓下的管理員是一名年輕女性,母親會與她招呼,但是話不多。

 

平常的日子就是早上母親醒來後開始準備早餐。期間父親會醒來梳洗,而當兩人的聲音吵醒我後,我就會發出一點聲音吸引母親,母親就會將我移動到餐桌附近,一邊看顧我一邊準備早飯。待父親吃飽離開後母親就會開始收拾飯桌,打掃家中跟洗衣晾被。

一連串的工作結束後母親就會抱著我在客廳中陪我玩耍或練習走路,可惜我粗短的雙腳完全不聽使喚,好幾天完全站不起來,一週後總算是能以剛出生的小鹿般站立了,可惜也站不久就趴回地面了。

對了,第一次站立的時候母親還興奮的為了找手機拍照而跌倒。

 

 

又過了幾個月,氣溫慢慢的升高了,看來我是春天出生的,前幾個月的氣溫都還很舒適,最近幾天母親總是會熱到輾轉難眠,一直翻身,直到父親起床開了冷氣後才睡著。

 

接下來幾個月的生活都相當的平淡,和平到讓我感覺就像一場夢一樣,說不定醒來後我真的就在醫院搶救或是會在家中突然醒來。但越是這麼想著,母親溫柔的叫喚越是把我從那一端給拉了回來。

 

炎熱的夏天、涼爽的秋天、寒冷卻又溫暖的冬天,第一次這樣的無所事事的感受到季節的變化。

 

對了,冬天的時候,走路已經比較穩了,雖然有時候用爬的比較快,但仍然想多練習走路,因此家裡常常出現我扶著牆壁或沙發走路,而母親開心的拿著手機錄影的場景。

 

父親的臉色則一如既往的嚴肅.....可怕。

 

 

推測應該是滿周歲了,目前對時間的概念有點糊,但是可以感受到身體日漸有力。

母親非常開心的準備了很多玩具小物並且架了手機錄影。擺在眼前的有筆、算盤、滑鼠、畫筆、玩具車等等,然後開心的與父親討論著不知道我會抓哪個,即便從頭到尾都是母親一個人在說話,父親只是默默的看著。

 

我看著眼前的道具發愣,因為上輩子的我十八歲就走了,所以也根本沒想過未來,倒不如說,也沒空想........

 

想到那些不好的記憶,眼裡忍不住攥緊了淚水。

「怎麼了?!」

原本還坐在手機架後方興奮看著的母親被我嚇到了,急忙衝過來抱起我安撫著。

 

但不知為何父親的臉色更凝重了。

 

安慰我過後,母親似乎決定改日再繼續,於是放下我要開始收拾。我也有些愧疚,於是趁著母親不注意時隨手拿起了一旁的兔子玩偶跟聽診器把玩,母親轉過身看到就開心的跟父親說我想要當獸醫,開心到又把我抱起來。

上輩子確實是有點喜歡動物,但突然感覺給自己下了一個很高的門檻。

 

 

 

某日,父親下班後與母親突然神色緊張的在討論著什麼,然後我就被帶往了小兒科診所,但我沒感覺到什麼不舒服啊?

 

到達診所後,穿著白掛的醫生顯得很高大,讓我沒忍住打了一個冷顫。以前沒覺得可怕的啊。

 

「醫生能幫我們看看小嘉是否有什麼問題嗎?我聽說寶寶出生大概半年就會開始學說話,但小嘉到現在卻都很少在發出聲音!也不像聽力有問題。」母親緊張的告訴醫生。

 

慘了......忘記要說話了......

 

我心虛的看向醫生,但是醫生戴著口罩,雙眼又被鏡片的反光擋住,完全看不出醫生的表情。

 

醫生伸手輕輕地撥開我的下顎,以木棒輕按壓我的舌頭,用手電筒照看,然後持續做了一些檢查後,「目前看來都沒有問題呢。」醫生如此下結論。

 

「那怎麼會......」母親相當緊張。

 

「先幫您預約下週回診。然後建議再多陪陪孩子做發音練習,可以用圖書、有聲書或兒童節目做輔助。如果這樣一週後仍沒有成效再來考慮做深度的檢查,您覺得如何?」

 

母親的神色更加焦急了,似乎相當擔心卻又拿不定主意。

 

我正想開口時,另一個聲音打斷我。

 

「確定孩子沒問題嗎?」是父親。

 

我使勁的忍住不讓自己的表情看來太誇張,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父親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實在讓我很難忍住........

 

「是的,不用擔心,可能只是沒有一個契機而已。」

 

醫生輕柔的摸了我的頭,這次我看見醫生眼鏡後面微笑的雙眼了。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不願意喊出口的原因,畢竟帶著記憶,要我喊其他人,即便是自己這輩子的親生父母也仍然有點疙瘩。

 

離開診所在回家的路上,母親與父親說著今天遇到了隔壁鄰居,說到家中有小孩還能這麼安靜,還炫耀著自己家的小孩六七個月就一直說話等等的,果然是隔壁鄰居搞的。

雖然三月了,外面仍然有點冷,車內又很溫暖,一股疲憊感襲來,讓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隔天早上發現家中多了好幾本童書,看來是昨晚離開診所後去買的.....也不像,書本有些破舊了,看來也不是全新的,二手書?

 

但是翻到背面時我瞪大了眼,這是圖書館的書,因為上面有圖書館的專用條碼及書本的館藏地,而且母親去的圖書館是我原本家的隔壁縣市!

 

原來這麼近!

 

「哎呀,小嘉喜歡書啊。」日常工作做完的母親走了過來,抱起我後讓我坐在她的大腿上,再擺上書,然後開始唸起童書的故事。

 

但我根本聽不進去,心裡湧起興奮的感覺,可以回家了!我知道怎麼回去,但是問題是現在根本不可能自己行動,還有車費的問題。

更不可能直接開口告訴母親我想回家這種事,肯定會被當成怪力亂神抓去宮廟,輕則一兩次就結束,重則接下來可能會讓母親開始有奇怪的信仰。

越想越心癢,好想趕快回到那個家看看,不知道老爸老媽現在如何,已經一年多了,說不定喪禮已經結束了,他們還會記得我嗎?要是已經忘記我了怎麼辦.......

不會的,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女兒怎麼會忘記,而且才時隔一年而已。

說服自己的同時內心也湧現一股愧疚感,畢竟自己為了現在看來窮極無聊的事情而選擇離開他們,他們一定很生氣吧......而且還完全沒有跟他們討論。

如果當初找他們商量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是不是能有一絲的轉機?是不是........

眼眶裡又蓄滿了淚水,想努力忍住卻仍然不爭氣的.....咦?怎麼這麼安靜?

我轉頭一看,發現母親睡著了,難怪中途開始就靜下來了。

我小心的爬離開母親的懷中,回到房間拉了被子給母親蓋上,然後再鑽回去母親懷中,由於很溫暖,也讓我慢慢的睡著了。

 

晚上。

「ㄇㄇ.....ㄅㄅ.....」一定棒讀了。

 

但是母親卻相當開心,「等一下,我去拿手機錄下來。」

「再講一次!小嘉再講一次!」拿好手機開好錄影模式的母親興奮的看著我。

 

「ㄇㄚㄇㄚ.......

 

「太好了!小嘉喊媽媽了!」母親開心到眼淚像噴泉似的。

 

父親則一如既往的表情,依然嚴肅到可怕。

 

[最新消息,一名男子持刀在路上隨機殺人,被刺傷的民眾當場........嫌犯立刻被熱心民眾壓制.......

這時候一旁的電視被父親從幼兒台轉到了新聞台,新聞畫面是已經被打碼的押送犯人的畫面。

 

「小孩子不可以看這個!」還沒看完的我就被母親抱起放回到嬰兒床了。

 

看來想要獨自出門的困難度又增加了。

 

小孩子的成長速度意外的快,才又過了大約半年的時間,母親已經得用跑的才能抓到我了。

而家裡大大小小的角落也都被我摸了個透徹了。家中的三房其一是有我的嬰兒床的主臥,也是母親父親的房間。第二間則是倉庫兼曬衣房,有較大的窗戶,常常有大片的陽光照落進來,冬天的時候在這邊睡覺相當的舒適。第三間粗估會是我的房間,裡面有一些父親的書跟我的玩具,真是期待,畢竟繼續跟父母睡可能會影響我有弟妹的計畫,比起妹妹,我反而更想要弟弟,畢竟上輩子也是獨生女。

 

 

在已經習慣站立走路後我常常推著椅凳到窗邊看著外面,想看看是不是能看到熟悉的建築物,或許這個舉動被母親發現了,隔天母親把我打扮好後就帶著我下去了。

 

明明已經是個十八加一歲多的人了,但還是有點興奮雀躍。經過樓下的管理室,管理員小姐抬頭眼神招呼後就繼續低著頭了。

 

外面的空氣很清新,也混著一些其他氣味,像機車的廢氣、旁邊被修剪的草味及不知道何處飄來的食物香。

 

母親抱著我來到社區旁的小公園,有跑步的年輕人、下棋的老人、使用公園器材的老人及帶像我們一樣帶著孩子下來散步的父母。

 

母親在草地上放下我後就任我以不穩的姿勢到處跑,母親則小步的跟著我。

 

或許是過於興奮,加上沒控制好體力,我很快沒電了,完全忽略要查看周圍街道這件事就在母親肩上睡著了,真是失策。

 

本來想著下次要探索的.....但是公園也太好玩了!連著好幾天根本停不下來。

 

但是後來好幾天沒再出門了,貌似父親要母親最近少出門,附近好像出現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加上進入梅雨季了。

 

我跑來曬衣間,看著窗外的大雨,室內很溫暖,我躺在地上看著天空,不知不覺睡著了。

 

**********

 

 

桌上擺放著一個六寸小蛋糕,上面插著數字2的蠟燭。去年的冬天過得很快,沒想到一下子就兩歲了。

「小嘉兩歲囉!這是小嘉的生日蛋糕!」母親開心將蛋糕切好放到我的盤子上。

「對了,小嘉今年就要去幼稚園了,會有很多小朋友喔!」

已經到了要上幼稚園的時候了嗎?原本還覺得這兩年過得很慢的,沒想到..…

 

 

幾個月後的早晨,母親剛起床我就醒了,或許是對於上學的緊張吧,整晚都有點睡不好。

自行洗漱後把昨天因為興奮而掛在床頭的制服拿下來穿。

「哎呀,小嘉好棒,自己穿好了呢,是不是很期待啊?」母親見狀笑著說。

被母親這麼一說,我才感覺到自己情緒有點高漲,明明已經是個大人了,我趕緊收斂自己的情緒,緩慢的穿上最後的襪子,然後拿起書包來到廚房餐桌。

牽著母親的手出門後,我發現路上都是牽著手的父母與兒童,看來幼兒園不遠。

到了門口,感覺更加緊張,呼吸越來越急促。

母親注意到我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我一下後,她蹲下來抱住了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怎麼了?小嘉,沒事的,今天中午後就會來接你了,不用害怕喔。」

聽說有的小孩會害怕與父母分開,母親可能是往那邊誤會了。

「要好好的認識新的小朋友喔。」鬆開我後母親輕輕地摸著我的頭笑著。

「嗯。」

母親帶著我進入教室,與老師簡單說了一下後就離開了。

 

幼兒園的課程很輕鬆,更不用說實際上已經是個大人的我。

但感覺幼教老師總是一臉尷尬的看著我,是我讓他很沒成就感嗎?還是老師發現我總是一臉無聊?

 

上了幾天後,似乎我不太開口的情況讓老師與母親相當擔心。

「對,她從小就不太愛說話,也曾擔心是喉嚨或聽力有問題而去檢查,但是醫生說沒問題......

「雖然目前不太影響,畢竟小嘉的作業都相當完美也很聰明,但就怕.......

這是大約上了一周後,老師特別等到母親來接我的時候的對談。

 

回家的路上,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我才意識到頭髮留長了。我拉拉母親的手,「母親,我想剪頭髮,」

「!!」母親滿臉驚訝。

但我不知道驚訝的點是哪個,是我開口的部分?還是我想剪頭髮的部分?

「小嘉第一次提出要求!」

居然是這裡!

「可是小嘉是女孩子,不會想留長嗎?媽媽也覺得很可惜。」

我搖頭,因為留長,容易被拉扯......

過兩天,母親就帶著我去將快及腰的長髮剪掉了。

 

 

總之幼兒園的生活同樣相當的規律,小班、中班、大班,然後畢業。

我記得上輩子拍幼兒園畢業照不是會都穿得很花俏?現在都沒了嗎?不過沒有也好,那個太羞恥了。

 

畢業一個月多後又來到生日月了,餐桌上慣例又出現一個六寸小蛋糕,上面插著數字六的粉紅色蠟燭,客廳內只有蠟燭的火光,影子隨著燭火顫抖著,每年的慶生都讓我莫名的緊張,上輩子在國中後就不再慶生了,這邊兩歲後的每年母親都會幫我慶生。

「許完兩個願望後,第三個在心裡想,然後就可以吹蠟燭囉,小嘉。」母親開心的拿著手機攝影。

即便母親這麼說,我還是很不好意思將願望說出來就吹熄了蠟燭,室內瞬間被黑暗吞掉,只有蠟燭上的殘火。然後父親將燈打開,室內牆上掛著彩條跟一些裝飾物,看得出來母親很用心佈置也很重視。

對於我的沉默寡言,母親與父親似乎放棄了,只要我乖巧且聽話就好。

「謝謝母親與父親幫我準備慶生.....

但基本的還是該說。說這話的時候感覺臉都燙起來了。

聽到我說話的母親激動的跑過來抱住了我,父親的表情雖然一貫的嚴肅,但卻默默的替三人切好了蛋糕盛到盤子上。

 

三月的生日過後,又回到了無所事事的日子,但今年是到了該上義務教育的年紀了。八月,母親帶著我辦理各種手續後就去採買了學校所需的文具。

體內已經是十八加六歲的我怎麼可能對那些花俏的文具有興......那個貓咪鉛筆盒也太可愛了!那個彩色筆好像很棒!

不行.........我要克制。

才這麼想的我狠狠被三天後的我打臉。

然而到了國小門口時,我卻感覺到一陣噁心,摀住了嘴巴,腦海裡那些記憶擠了上來。

疼痛的、害怕的、噁心的、恐懼的......感覺比上幼兒園時還嚴重,該不會每年開學都要這樣?

「小嘉你還好嗎?」

母親擔心的眼神投射過來了,得想辦法.....這時候母親一把抱起我,大大的手掌在我背上輕揉

「不舒服要說喔。」

「嗯」我攀住母親的脖子點頭。

 

將我帶到教師教室後,母親就與我揮手離開了。見母親離開後,那陣噁心又悄悄地襲了上來。

不過是上小學而已,為什麼......

 

一個陰影罩住了我,過去相似場景的記憶浮上來讓我身體開始發抖,一隻手拍在我肩膀上,讓我渾身一震。

 

「你還好嗎?」稚嫩的聲音。

 

我慢慢將視線移過去,看見了一個與我同齡的小女孩皺著眉頭看著我。

 

「那個人好像也不舒服。」她說著指向斜前方。

 

我順著看過去看見了一個男孩正捂著嘴巴

,神色鐵青的坐在角落。

「好心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卻被他兇。」小女孩手插腰皺眉撅著嘴說,樣子有點小大人,讓我有點好笑,想到這好像就沒那麼噁心了。

 

「謝謝。」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看到她雙眼亮了一下。

「你的手臂怎麼有傷口?」小女孩又問了我左手臂上的一道傷疤,旁邊也佈滿著大小各異的小傷口。

「這是被野狗咬的。」

女孩的臉馬上露出了懼色。

「是在一家檳榔攤旁邊的大黑狗。」

「我就知道!那隻狗超兇!.....

小聊一會後我發現剛剛的小男生仍然縮在角落。我起身往角落走過去,剛才的小女孩似乎想阻止我。

 

我走到男孩面前,「你還好.....

 

「走開!不要靠近我!」

 

我話都還沒說出口就招來了一頓罵,肚裡的噁心全沒了,換來的是一頓窩火,區區一個臭小孩,還敢跟大人頂嘴,我伸手拿起旁邊兒童椅凳,正想砸下去時發現眼前的男孩與過去的自己重疊了,而與我重疊的的卻是......

 

我放下椅凳,「不舒服要講,不要讓別人擔心。」留下這句話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了。

 

我以為到這邊就結束了,沒想到被纏上了。

 

一開始跟我搭話的小女生是小紀,剛剛那個很兇的小男生則是小羅,他兩現在就黏在我身邊。小紀就算了,但是小羅我是真的不懂。

 

當前方的教師開始帶課,讓我們拿出家長準備的文具時,所有孩童的目光都被我這邊吸引了過來,即便是一個成年人了,但還是忍不住驕傲了一下,畢竟桌上擺放著的文具可都是我精挑細選過的。

 

但是開心不到三分鐘,我就開始無聊了,畢竟我也不是真正的六歲兒童,眼前的講課對我太無聊了。不同於旁邊的小紀聽的津津有味,小羅居然也露出了無聊的表情。

 

原本以為小學生不會搞出什麼,沒想到什麼都能搞出來,上了兩天的課後,某一日,我整組的彩色筆不見了,早上還有看到的,戶外課後就不見了。

看來是我太天真。

 

「老師!小嘉的彩色筆不見了!」

替我發言的是旁邊的小紀。

 

雖然想說也沒多少錢,而且就這麼當眾把人揪出來對那孩子可能會有很大的心理陰影,日後還可能會被排擠,但是不這麼做又可能起不到教育作用,教小孩真的很困擾呢。

 

在我還在思考怎麼做的時候,我眼角瞄到了前方一個發抖的背影,看來就是了。

「老師。」我舉手,「等下的戶外課後,只要東西回來了就可以了。」

 

我以為老師不會同意,但是老師接受了,他在台上告訴教室內的孩子們如果沒有將彩色筆歸還會通知父母,然後順便機會教育。

 

直到戶外課的時候,全部的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那個發抖的孩子還沒離開教室。我站在教室外,等到那個孩子出來的時候,她被我嚇了一跳。

......放回去了嗎?」

她嚇的直接哭出來了,「ㄉ......ㄉㄅㄑ.....

「不可以再這樣了喔。」

和好後,我拉著她一起去上課了。

 

就像這樣,日子相當的和平,和平到有時候我會以為過往的記憶會越來越不真實,好像那快要變成別人的記憶。

在升上小二後,我向母親提出做家事換零用錢,母親很開心的答應了,所以現在放學後我都會立刻回家打掃家裡,即便目前我想要的東西只要不是太過奢侈,母親都會買給我。

 

升上了四年級後,跟母親央求了好久才終於答應可以跟同學出去玩,但是範圍只有這附近。

但,想當然不可能。

趁著某個只上半天的日子,我偷偷的在返家途中去搭上公車,前一天已經跟母親說今天要去同學家寫功課了,所以母親不會來接我。

上公車後搭到總站,再從總站搭到火車站,然後.......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我的心臟也越跳越大力。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年了,老爸老媽還好嗎?過得如何呢?有沒有.....想到這裡我感覺眼眶又濕了。

順利下了車站後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這段路在以前走不會覺得很長,這時候卻感覺得特別的遠,原先輕鬆的步伐,在距離不到幾公尺的時候不自覺的急促起來,最後我開始狂奔。

但是看到的景象卻......

這是我之前的家沒錯,但是卻如廢墟般......不,就是廢墟,破舊、雜草叢生,牆壁斑駁的不像有人住過,畢竟老爸最會修繕了,不可能放任屋子變成這樣,花園也是,老媽最喜歡在前面的小花圃種東西了,這裡看起來,就像超過十年以上沒人住過.......

太陽的光很刺,但我的皮膚卻越來越冰冷。

往隔壁看,跟以前一樣,我過去按了門鈴,出來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老婦人,但是更蒼老了些。

......請問.....隔壁的人何時搬走的?」牙齒在打顫,手心也冒出冷汗。

「隔壁?隔壁沒住過人啊,我在這邊住四十幾年了從來沒.....

渾身的血液好像被抽乾,大腦一片空白,鄰居的聲音越來越遠。

當我回過神時,已經搭上了回家的火車了。

腦子像被卡死了一樣,完全無法思考。

我不知道我怎麼到家的,也沒有接下來幾天的記憶,直到我被一顆球砸到臉整個跌倒在地我才回神。

 

***********

 

醒來的瞬間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我馬上知道自己在哪了,即便當時有多麼的希望是自己期待的那樣。睜眼的時候,視野馬上被小紀擋住。

「小嘉你還好嗎?真是,哪有人在躲避球的時候發呆啦。」她一邊碎念一邊扶我起來。

「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

小紀傻眼的看著我,「老師,小嘉撞壞了啦。」隨後轉頭向保健室老師求救。

「哈哈哈哈,畢竟是撞到臉之後跌倒又撞到頭了啊。今天是十一月五號了喔。」

居然十一月了,難怪變得有點冷了,那一天去老家的時候還是十月中左右,已經兩個禮拜多了啊........

 

 

 

我的家消失了.........

 

 

 

我抱著小紀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哭了好久好久。

 

 

「只是被球打到臉有必要哭成這樣嗎?」小紀拿著兩包衛生紙任我抽,我哭了好一陣子後開始瘋狂包水餃,順帶一提,拿球砸我的就是小羅。

 

鼻子還有點腫,到底該不該慶幸這球砸醒了我啊?直到現在才終於能好好思考。

那棟房子從我小時候就有了,即便是我走了之後才搬走也不至於破爛成那樣,那個程度少說也二十年有了。

還有鄰居的說詞,雖然印象他是個有點八卦人,說四十年沒看過有人住,以房子來講確實有可能,但是卻跟我的記憶對不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續我又回到老家附近,詢問了幾處鄰居,但是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甚至我詢問我的舊名,也沒人聽過,但是腦海裡確實有著過往的記憶,老爸在修理器具,老媽在澆花,回家的路上鄰居喊著我的小名跟我招呼......明明是記得的,為什麼........

 

對了,畢業名冊!但是學校那邊應該是進不去的,而且.....

一邊想著怎麼進去的我看見了圖書館,網路上會有嗎?先去查查看好了,於是我進入圖書館辦理了圖書證,然後借用公用電腦。

首先先查查看十年前的案件.....沒有,那天的案件並沒有我的,怎麼可能......

我隨後搜索了我的國中學校,還好有線上的畢業名冊,而且還能追溯到至少十五年前的......沒有,那屆畢業生都是我認識的人,但是就是沒有我,為什麼?高中沒有畢業,但是國中確實畢業了的!

 

難道那些只是我幻想出來的?難道那些都不是我的記憶?那我到底是誰?

為什麼我會有這些記憶?

我到底是什麼?

 

帶著這些恐懼、疑惑,我回到了家裡。但是一進家門就撞上了母親。

「我剛剛出門遇到了小紀跟她媽媽了喔。」

啊!

「所以你放學後都跑去哪裡了?」

.......

「知道媽媽生氣的原因嗎?」

......危險......

母親雙膝著地,視線落到與我同樣後抱住我,「對喔,你才小四,怎麼可以亂跑。而且也不在我們約好的地方,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母親的溫柔與我剛才感受到的成巨大反差,感覺到眼眶又濕潤了起來。一邊是失去了曾經的家,一邊是重新獲得的溫暖。

「對不起。」

抱著母親,我決定放棄了,不管那些記憶如何,這次要好好生活。

 

小學的日子很快過去了,畢業那天班上大多數人都哭成一團。

受環境影響,我的眼眶也濕了起來。但其實,因為都在同一區,即便升上國中,也頂多不同班級而已,而且也能夠隨時回來看老師們,想到這個,眼淚又縮回去了。

 

拿到國中制服的那天,心臟有些難受,手也微微顫抖著。

 

在開學那天早上,穿好制服站在鏡子前的我看起來相當的滑稽。

「真的不用陪你去嗎?」母親擔心的說。

「不用啦,都國中了。」

「可是你第一天上幼稚園跟國小的時候好像不太舒服.....

「哈哈哈....總之沒事啦。」

沒想到母親還記得,但也就是怕再發生,所以才不讓母親跟上的,不想再讓她擔心了。

 

離開家後我牽起腳踏車前往學校,這是父親買給我的畢業禮物,加上國中的距離更遠了,搭公車慢了點就決定騎腳踏車了。

 

剛開始還沒什麼狀況,直到看見學校圍牆後,腳下的踏板突然變得很沉重,明明沒有變速,卻重的要踩不下去了,最後我停在路邊稍微喘口氣。

眼角餘光瞥到一個身影站到我身旁,是小羅,雖然他戴著口罩,但仍可以看到他的臉色一如第一次看到他時一樣鐵青。

「吶,我有時候會覺得,你該不會.....

他開口了,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這驚訝程度可以排上第二名了,或者甚至跟父親一樣,畢竟同班六年了,他除了損人罵人的話以外都不超過五個字。

或許是我的表情過於誇張,讓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繼續,就用一句「算了。」結束了。

雖然他沒說完,但隱約感覺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沒事,你先走吧。」

即便我這麼說了,他也沒動靜,直到我緩步向前走他才慢慢跟上。

 

國中開始的課程變得比較難了,有時候上課聽不懂還得下課時間找老師再問,畢竟已經決定好好過這一次了。

但在我幾次下課找老師詢問的時候,感覺背後多了幾道視線,感覺很刺的,不太舒服。

 

對了,國中分班跟小紀小羅分開了,他兩也不同班級,是完全的拆開了。但是下課後我們會一起去圖書館或是去超商買零食,假日偶爾來我家,偶爾去小紀家寫功課。

 

然後該來的還是來了。

在開學大約半年後,平日的早晨,在走廊上發現教室門口圍了很多人,還在疑惑時聽見了高分貝的叫罵聲,是班上某位同學的聲音。

我一邊說著借過一邊擠入人群,當我穿越人群來到教室門口時,卻被眼前畫面震撼。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胃酸翻騰,渾身顫抖。

三個女學生跟兩名男學生將一名女學生逼至角落,那兩名男學生甚至不是我們班上的,一年級的教室也沒看過他們,可能是高年級的。

在角落的女學生瑟縮著,她全身都濕透了,白色的制服上清晰可見幾個鞋印。

雖然不清楚起頭,但是看見三名女生其中一人的裙子也濕了一大片就大概能猜到了。

期間三名女生仍不斷對角落的女生嗆聲叫囂,時不時踢兩腳。

 

要制止。

好可怕!

必須有人阻止。

有用嗎?

要快點!

沒用的吧!

必須有人去做!

為什麼是我?

快點制止她們!

 

 

腦海裡的各種聲音不斷糾纏,最後浮現的畫面是一個自高樓躍下的身影.......

 

「哈.............」我掐住自己的喉嚨,想逼迫自己呼吸,但是卻怎樣都吸不到氣。

 

有兩隻手從旁邊出現用力拉開了我的手,是小羅跟小紀,他兩難得出現這麼慌張的神色,難道我看起來這麼糟糕了嗎?啊,耳鳴了.....

小羅一把抱起我,小紀好像在喊著什麼推開人群,離開前,我看見教官跟兩個老師衝了過來.......

 

雖然一直保有意識,但是渾身發軟無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小羅將我放在保健室的床鋪後就去跟保健老師說明我的情況,老師好長時間沒出聲,然後才壓低音量的詢問小羅跟小紀我是否有被欺負過,但是一直陪著我國小六年的兩人是知道的。

沒有,我的國小六年沒有受到欺負。然後老師就讓兩人先去上課了。

隨著他們離開的腳步,我聽到一個哭聲跟好幾個腳步聲進入,然後一陣窸窣聲後就離開了,估計是同班那個被欺負的女生吧,她今天應該早退了。

在安靜下來後我的意識載浮載沉,一個腳步聲來到旁邊,一隻手撫上我的額頭,「要回家休息嗎?」

是保健老師。

如果這個時間回家,母親一定會擔心,「不....不用.....」我開口才發現出來的聲音非常微弱。

「那你先休息一下吧。」說完老師就離開了,並且替我拉上窗簾。

可能是剛剛過於緊張,身體放鬆後突然很睏,一下就睡沉了。

 

下課的鐘聲,我迷糊地醒來,然後又有一個腳步聲來到我旁邊,我睜開眼睛看,是小羅。

他的臉比以往還臭,但是好像又帶著點不甘心,安靜了好久都沒有說話。

「我啊,其實....…」我開口,還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閉嘴。」

「你不是......想知道?」

「不想了。」

聽到這個我笑了。

 

隔天,班導師將我找去保健室,保健老師問我以前有沒有受欺負。

看來昨天即使小羅小紀說沒有,也會擔心是不是在沒看到的地方。

我搖頭。

「小嘉,有困難都可以說,不用藏起來。」班導這麼說。

他們擔心的神色我也在母親身上看過,但是我能怎麼說,不可能告訴他們,我在上輩子因為遭到霸凌而自殺過,畢竟我連自己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都找不到,要怎麼證明自己說的內容,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只是,看著他們就會讓我忍不住覺得,是不是當初多找其他人幫忙就好了?如果能夠更相信其他人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但是我要怎麼去相信.......

保健老師向我說明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告訴我我可能要去就醫。我請他們不用擔心,並且拜託他們不要告訴母親後就離開了。

 

那兩個禮拜,每天都會有一堂課被換成奇怪的講課,台上的講師宣導著霸凌行為如何如何,但是這些要是有效果就好了,當時的女學生及高年級生也是記了幾隻過就回到學校了,而被欺凌的那孩子,在上了幾天的課後轉學了。

二年級後,那三個女學生好像吵架了,其中兩個不再出現,我也是過了一陣子後才知道不見的兩位輟學了。

 

三年級後由於要拼學測,所以沒再理會那些有的沒的,日常就是上學、放學、圖書館然後回家。

也是這個時間點,跟小紀小羅有了分歧,小羅想從事園藝相關的工作,所以報考了農業高中,而小紀則對繪畫有興趣,所以選擇有設計科系的技術學校。我雖然猶豫過動物相關的工作,但是醫學系實在無法,最後選擇了國中部直升的高中部。

 

在高中開學的第一天,不意外的,呼吸開始急促,身體發抖,冷汗直流......雖然身體是這麼的害怕,但心裡卻想起了三年前陪著我慢慢走去學校的身影,身體的顫抖開始減緩。

 

三年的高中生活非常簡單,或許是重點高中的緣故,課業非常的繁重,宛如三年都處在當時國中學測的氛圍,與上一次截然不同。

另外一件值得一提的是,上次的我活了十八年又一百二十天,原先以為在臨近這個時間點時會再度發作,但是卻什麼都沒發生,準確的說.......是被我忘記了,所以什麼都沒發生的就過去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過去三天了,當下的我都忍不住大笑了出來。

 

原來這就是繼續活著的感受。

 

 

普通的高中生活、普通的高中畢業、然後普通的進入大學、普通的大學畢業,就在我以為這樣的生活將會持續下去,以為這本日記要開始流水帳的時候,我遇見她了。

 

 

***********

大學畢業後,所幸我的成績還不錯,在實習階段就確認好了工作。

但是當我上班第一天,我看見她,我的心跳、呼吸加速、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冒冷汗。

雖然看起來有點年紀了但是我不會認錯。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在上一次以欺負我為樂、每天、每天、每天帶著好幾個人欺負我、玩弄我、把我向狗一樣踩著的那個人......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還會遇到她,我以為在找不到自己曾經的存在後,是不會再遇到她的。

血液好像凝固了,我感覺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小君你是不是對人家做過什麼?看她嚇的。」

「我又不認識她,欸不要亂講話。小姐,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你一定欺負過啦。哈哈哈」

「就說不是吼......

以此為契機,她成為了我的主管,我和她在這裡又相遇了。也因為這個開場,我已經確定了往後的日子會怎麼發展了。

 

果不其然,她的脾氣還是那個樣子,日常將工作推給我,甚至惡作劇,手段相比高中生增加了不少。

推託工作、把吃不完的剩飯倒到我這裡和在抽屜裡放置昆蟲等等的算小的,比較麻煩的是有時候會不小心將液體潑在我身上,畢竟不能一身濕著回家,母親會擔心,總要用加班做藉口在公司先弄乾才能回家。

 

三個月、半年、一年、兩年後......我又站在了那個曾經站上去的高度。

夜晚的顏色正在覆蓋天空,如果不是這個高度,早就看不到被逼至地平線的落日。

沒印象幾時走到這裡的了,頂樓的風很強,也很冷,但是已經都無所謂了,已經連著加班好幾個禮拜了,頭好痛,也不記得我何時跨過欄杆了。

十八歲的檻我跨過去了,沒想到兩年前遇到的這個檻我仍然過不去。

好累......真的好累.......母親,對不起,這一次我仍然沒能陪伴你.....

但是我真的好累,拜託這次讓我忘記吧,把這一切.....通通.......

 

 

「不會忘記的喔。 」

 

背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是一個白髮白皮膚的小男生。這可是商業大樓,怎麼會有小學生?

 

「就算你再跳一百次,記憶也不會歸零的,你只會繼續背著傷疤再次重生,然後持續痛苦下去。即使這樣,你還要跳嗎?」他表情冷淡地說。

 

奇怪的小學生,他的話讓我的疑惑越來越多,卻也點醒了我。當我還在思考的時候,他往前走了過來,並朝我伸出一隻手,那隻手比我瘦小很多,卻仍然朝我伸了出來.......我真的能夠相信嗎.....

 

我跨過欄杆,抓住他的手,一把翻了回去跌坐在地上,身體的力氣突然被抽光,我沒忍住情緒的崩潰大哭了起來,各種各樣的情緒佔據我的腦、身體、手腳.....

 

哭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何時停下來的也沒發現。

 

「好一點了嗎?」

 

奇怪小學生還在。

 

「既然你剛剛都想跳下去了,要不直接換個地方比較好說話,反正你今天做完明天一定會為了刁難你再叫你修改的啦。」

好有道理,但是更讓我詫異的是他好像都知道。

似乎是發覺了我的疑惑,小學生再度開口,「嘛.....我在這裡工作過,所以知道這裡的暗門。」

小學生在商業大樓工作過......我瞇起眼睛看著他。

「總之先換個地方啦!」

 

然後白髮的小學生先是帶我來到連鎖速食店.......

「你有帶錢吧。」

我應該不會被騙吧.......

 

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抱著怎麼看都是五六人份的餐點走了出來,然後我們又來到小巷子裡的包廂電影館.......

我真的不是被騙了吧!

原以為一個成年女性跟小學男生會被注目,但是......

「哎呀,今天是跟誰來看電影啊?」櫃檯的店員笑瞇瞇的問。

「是表姐。」小學生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將挑選的影片盒遞上。

 

進入包廂,裡面不大,還有很溫暖,大約就四五人的空間,有沙發有枕頭,桌上還有衛生紙跟紙杯,牆壁上是投影布幕。

「啊!那個枕頭不要碰,很髒的。」

我光速收回了手。

 

他拿起旁邊的酒精瓶跟紙巾熟練的擦拭起沙發,一邊跟我說話。

「叫我小白就好了,你呢?」

 

「小嘉......就好了。」

 

「好,小嘉,你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嗎?」

「嗯......。」

「家裡管的很嚴格?」

「還好。」

電影開始播放了,小白也擦好沙發了,我們坐下,小白將紙袋裡的食物通通擺放到桌上。

「還是你上一次的家庭管教很嚴格?」然後遞給我一杯熱湯,自己則大口吃著漢堡

「上一次?」我接過湯杯,手心瞬間溫熱起來。

「嘛......要說上輩子也可以啦,畢竟也死了才會出現在這邊的。」

 

「沒有,上一次也沒有很嚴格......

 

「那,你自殺幾次了?」

 

聽到這個問題我心臟立刻緊縮起來,「......這跟你在頂樓說的跳下去也一樣有什麼關聯?」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在狂湧,腦袋開始有點暈。

 

「你就沒覺得這個世界奇怪嗎?為什麼會保留記憶變成嬰兒?為什麼原本應該認識自己的人都不記得了?為什麼完全查不到過去的自己的訊息?還是你沒查過?」

 

小白說出了我一直以來都疑惑,我的家,我的家人,甚至我的訊息跟存在通通消失了,.......而且他知道,也表示不是只有我這樣!

 

「看來你查過。也對,只要重生多半都是會回頭過去找的。但是很可惜,這裡可能不是你原本的世界,所以沒有上一個你的資訊。」

 

「什麼.....意思......?」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所以沒有我的資訊......?這是什麼荒唐的......

 

「只要在原本的世界自殺後,似乎就會來到另一個沒有自殺前的自己的世界線,這裡沒有自殺前的你。所以即便再跳一次,你也只會繼續在下一個沒有現在的你的世界再次重生,而且保留著原本甚至更前面的記憶。」

 

即便自殺,也不會清空記憶......

 

「那......我原本世界的家人呢?」我的嘴唇在抖....我克制不住......

 

「你都拋棄他們了還問這個?」

 

.................」呼吸感覺喘不上來,胸口好悶,視線........

 

小白說的對,我拋棄他們了,我又有什麼資格......但是........

 

紙袋口突然摀住了我的口鼻,小白壓著我的後腦甚至不讓我躲開。

「慢慢呼吸,慢慢的。」

 

聽著小白的指令,我的呼吸緩緩的穩定了,但是眼淚仍然不顧已經紅腫的雙眼溢了出來。

 

這裡不是我的世界,而且還無法清除這些痛苦的記憶......為什麼這麼......

 

小白的手在我呼吸穩定後就沒有壓住我了,轉而輕撫著我的頭,「抱歉,剛剛的說法好像過分了。」

 

......沒事,你說的也對,但是我想知道......

 

「沒有喔,沒有方法可以回去。」

 

小白知道我想問什麼,他在我說完之前就回應我了。

 

我以為我會很震驚甚至痛哭,但是比起回不去,現在有另一件事更讓我好奇。

 

「小白,你是誰?」

 

或許心裡早就有預感回不去了,所以對於小白說出來的時候我才沒有那麼驚訝,即便我仍然抱著一絲的期待希望能夠回去。

 

「我?我只是個普通的小學生而已。」

 

我眯起眼睛看著他。

 

「真的啦,啊不過白色的頭髮好像是因為父母是親戚的關係,除此之外我真的很普通。」

 

「普通的小學生不會知道這些奇怪的.....

 

啊!我知道了.......

 

「小白,我這次的名字是小嘉,上次的名字,是小萱,我......

 

剛剛的訊息裡,都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但是通通......都沒有小白的資訊!他也在堤防著我!所以------

 

「我在原本的世界是18歲時跳樓自殺的,原因是遭到同班同學的排擠跟......

「等一下!怎麼突然......

「我覺得你在防我。」

......

感覺小白相當無奈......是不是不應該......

 

「好吧,讓你提問吧,但是......只能問三個問題。我本來是沒想講自己的事情的,一來是不認為這很重要,二來是我們之後也不會見面了。」

 

咦?

「為什麼?!」不會再見面了嗎?

 

「這是你的第一個問題嗎?」

 

......我沉默了,想知道的事情更多了,但是不能再見面了是為什麼?抿著嘴唇,我搖了搖頭。

 

三個啊......感覺不夠啊......好吧。

 

「那首先,小白你,真的是人類嗎?」

「你還懷疑這個啊,我真的是人類啦。」

我一臉的難以釋懷,畢竟在你要自殺的時候出現一個小學生告訴你一堆沒聽過的、甚至難以相信的理論任誰都會懷疑的吧!

「第二個,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或者是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

「什麼意思?」

「就是我自己的經驗來的啊。」

經驗................「那你......自殺幾次了?」

「這是你的第三個問題嗎?」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

我用力點頭。這次換小白沉默了。

「四十二次吧,我最後記得的次數,之後就沒再數了。」

聽到這個數字,我難以置信,心臟好難受,就像被用力捏住一樣,「為......什麼......?」

「提問已經結束囉。」

這麼小的孩子......不對,說不定不是幼年時期就.....但是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他走不出去自殺了這麼多次.......

「喂喂喂,你怎麼哭起來了......唉。」

或許這就是小白不願提起的原因吧。

小白靠過來,摸著我的頭,「我不知道怎麼離開這個循環。我的時間或許早在第一次的時候就停止了,但是世界的時間是不會停止的,就當做優惠,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我擦掉眼淚抬起頭看著他。

「第一次重生後,我曾遇見我的父母過,但是他們並沒有在一起,陪伴在他們身邊的人都不是彼此,所以你的親人也許還好好地在哪個地方,畢竟消失的只有你的存在。」

「就像....祖父悖論?」聽見老爸老媽或許還在某個地方好好生活,頓時有種放晴的感覺。

「對。時間是繼續前進的,從你離開那個世界的瞬間,你只是換到了另一個平行世界,所以你仍然會遇到原本世界的人,只要他們還活著也還在同一個國家就有可能遇到。你還記得自己多久重生嗎?」

「二十一天左右.....

「十八歲的時候結束的,一年是一天,其實你在十八天後就出生了,那多的三天應該是你剛出生還沒有意識的時候。」

小白的話讓我理解了為何即便我的訊息不見了,畢業照上的人都還是我認識的人,以及為何二十幾年後仍遇到了小君,因為這個世界就像是在那個時候複製過來的,時間仍然持續著。

 

「小白你很常遇到像我這樣的嗎....?」

「嗯.......嗯,每一次都會遇到幾個。」

每次......

「但是認真聽我說話的卻不多。」

小白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沒好氣,但是下一句......

「或許他們的痛苦早已超越極限了吧。」

他的眼神裡帶著哀傷,有種無能為力......明明他自身也帶著傷,卻仍想拯救他人。

「小白,能答應我這一次不要再自殺了嗎?」

「不能。」他非常爽朗且迅速的拒絕了我。

「為何!?」

「為何啊....?因為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而且..........嗯?...........」本來還眼神堅定的他,說著說著像發現了什麼。

「我無法答應你這一次,但是我會努力看看。」

我不知道小白想通了什麼,他的笑容帶著無奈和懊悔。

「相對的,我希望你也能答應我不要再自殺。」

小白以酸澀的笑容看著我,心臟忍不住抽了一下。畢竟不久前,我才正要......

「我.....我努力.......

「你如果再自殺的話,下個世界的我可就不記得你囉。」

「嗚.....我知道了啦!」

「哈哈哈.......

 

 

 

深夜,我躡手躡腳的回到家門口,比平常加班的時間還晚,希望母親父親已經睡了。

與小白又聊了一會後發現時間已經快兩點了,臨走前店員還提醒未播放的影片不會退錢,我才知道小白一口氣挑了三部。

小白本來還想送我回家,但是太晚了也不可能讓一個國小男童獨自回家,再加上方向是完全反方向,於是我打電話叫了兩台計程車,在給了司機車費後我才不捨的關上車門,與小白分開。

 

我小心的插入鑰匙,緩慢的轉動,減緩齒輪間滾動時發出的聲音,但是轉到第二圈要轉動第三圈時,門鎖突然從內側打開,門板被用力拉了進去,是父親。

父親好像一直在等我,表情雖然一如既往的嚴肅,但是可以看出眼神帶著擔憂,我有點愧疚,因為本來我今天是已經回不來的,想到這裡,我感覺自己很沒臉見父親,馬上轉身坐下解鞋帶。

父親的腳步沒有移動,仍繼續站在我身後,我尷尬的想找話題,於是尬笑著說,「抱歉今天這麼晚回來,父親你知道我今天遇到什麼了嗎?你一定不會相信,有個人跟我說自殺不會忘記記憶,而且......

「你說什麼?!」

父親突然激動且強硬的將我拉了過去,第一次看見父親嚴肅以外的表情,相當的激動、不安......

「是誰跟你說的?」

「父親.............」看見那樣不安的神情,我想起了第一次看見的小羅。

「抱歉......我不是......」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父親鬆開了手。

「父親您.....自殺幾次了.......?」

父親當時猛然釘住的表情,我一直無法忘記。這一天,我知道的太多了,訊息量過大,感覺都快不能負荷了。

小至家庭、班級,大到社會、國家,每天、每日、每個瞬間都在不停的發生同樣的事情。

我想起曾經看過一本書封面寫著------

人類還很年輕,年輕到了毫無希望的地步,年輕得幾乎到了荒謬的地步。

書的內容對於當時的我太過艱深也無法理解,所以就沒有繼續看下去了,現在理解了。

 

家裡只有廚房開著小燈,微弱的燈光勉強爬到客廳,餐桌的四張椅子有兩張被拉開了,看來母親也等了一段時間,我拉開對面的椅子跟隨父親坐下。

「你的母親,到剛剛為止都還想在這邊等你回來,是我勸她去睡的。」

感覺很久沒聽見父親的聲音了,跟記憶中渾厚的聲音不同,變得沙啞許多。

「接下來的話,不要告訴你母親或任何人。」

「嗯。」我知道。

父親他,自殺過三次,這是他的第四次。我很震驚,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父親自殺過,他說母親沒有任何上一次的記憶,至少能肯定母親不是自殺。

談到自殺的原因,父親沉默了好久,似乎仍跨不過去,我告訴他可以不用說出口,但是父親認為這件事要告訴我,因為他選擇離開的原因,就跟我目前遇到的幾乎一樣。

是職場霸凌。

從第一次開始的父親就是個不擅長說話的人,但是在學生時期他仍有兩個知心的好友,直到進入職場後,因不善言辭與同事造成了誤會,進而開始遭到排擠,也因此被陷害背上了黑鍋,欠下了幾千萬的違約金。

第二次重生後,父親因記得一切而痛苦,數次頻臨崩潰邊緣,鬱鬱寡歡的他來到了大學畢業當天,害怕職場的父親再度.......

說到這裡父親已經泣不成聲,我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不用勉強。

父親希望我不要自殺,他不希望我背負傷痛走下去,在他看來,自殺會被世界拋棄,他也嘗試過找尋過去的自己,但是都一無所獲,不管是上一次的,還是上上一次的。

「我知道自己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從沒給過你關愛,所以你要恨我也沒關係,我只希望你不要走上那條路。我知道妳遇到了什麼,看著你從兩年前出現不對勁後,我就知道了,但是我卻無法給予你幫助......

 

聽到父親的自責,我的心好痛,我明明知道不是那樣,雖然一直面無表情,但是我知道父親一直都有關注著我,不管是因為我遲遲沒開口而帶我去診所、還是我被小貓吸引差點跌落排水溝、或是我被路邊野狗咬傷,第一時間抱起我去看醫生的.......都是父親。

「不是的......這都不是父親的錯......

「不......是我的錯,因為,我曾懷疑過你是重生者,因而認為你不是我的孩子。是我被自己的愚蠢所蒙蔽......是我......小嘉,對不起。」

當父親說出我的名字時,我崩潰了。

打從我出生起,父親就一直擔憂著我是不是自殺而來的靈魂,是不是還記得原本的父母,是不是帶著傷痛來到這裡,是不是......會離開這裡......

我起身到父親旁邊跪下,抱著父親哭了起來,我很後悔沒有好好看著父親母親,我很後悔自己傷害了他們,我很後悔......自己怎麼這麼愚蠢........

哭了好久的我們,用哭爛的臉相覷一笑,父親抽了桌上的紙巾給我,我才發現曾經將我一把抱起的臂彎已經瘦弱不少,身體也不如以往的健壯,變得相當單薄。

父親將我攙扶起來,我又發現,自己的視線幾乎快跟父親差不多了。

父親摸著我的頭,「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明天請假吧,今天已經這麼晚了,先好好休息了。」

我搖頭,「這不用謝,我們是家人,我永遠是父親與母親的孩子。」

父親又抱了一下我後才回到房間。

我浴洗過後躺在床上卻怎麼樣都睡不著。

看著窗外漸漸被染成金色的天空,腦海裡浮現了一個場景。

 

所以你的親人也許還好好地在哪個地方

 

......如果是那裡的話或許......

 

我起床開始收拾一些衣物,但是當收好時,我又膽怯了,如果在我能怎樣?不在我又能怎樣?

好不容易與父親和解了,現在離開的話會不會讓父親失望?再說去見了面又能怎樣?他們早就不記得我了......

......

我從抽屜拿出紙筆.......

 

 

 

**********

一早的月台還被一層薄霧包覆著,十一月的清晨相當的冷,月台上只有兩三個人。

火車進入月台,我上車了。

 

車窗外的風景快速的變化著,從城市到郊區再到杳無人煙之地再進入郊區、城鎮、工業區、農田間不斷變化。

 

當時間來到上班時間時,我拿出手機撥打主管的電話想要請假,但是沒人接聽,於是我改成傳訊息。

 

可能又會被無視吧,但是算了,已經不在意了。

 

跟小白分開前,聊到了公司,才知道,那間公司從好幾年前就有這類的情況了,貌似也有過自殺案例。

 

「那種公司根本就不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換,況且,就算再重來一次,也一樣爛,只是你不會遇到了而已。」

小白一邊揮著薯條一邊這麼說。

 

到現在還是沒能弄懂這個世界,為什麼不讓痛苦的人能夠重來?為什麼重生了還要背負過去的傷痛?這個世界未免也太殘酷了......

 

「殘酷嗎......?但是,對於某些人可能是一種機會喔。」小白一邊吃著雞塊一邊說,但他的話更讓我疑惑了。

 

「機會?」

 

「四年前的案件,你知道嗎?十歲的殺人犯。」

 

我記得,那個案件報導了將近兩個月,網路上也討論很久,各家新聞的標題都相當聳動,畢竟犯下了殺人案件的是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而且被捕時不悔改,甚至對著媒體鏡頭大喊著「他是來報仇的、他沒有錯、有錯的是被害者,是被害者騙了他等等的......」而當檢方與媒體深挖時發現犯人與被害者根本沒有任何關聯,更別提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殺了四十一歲的成年人......

 

「那傢伙,是重生者。」

 

小白的話讓我不寒而慄,因為被欺騙而自殺,重生後卻又不甘於只有自己落得如此,在發現曾經欺騙自己的人還在時,被憤怒控制......

 

「啊不過那傢伙因為未成年所以逃過死刑了,真是會算,他被抓的時候可笑的開心了。」

 

「可是,重生後的世界沒有原本的自己的資訊吧,所以那個人也並不是原本欺騙他的人對吧?」

 

「是啊,但是他才不在乎這些呢,只要能發洩怨恨,又有何不可?」

 

小白最後兩句話的聲音變得低沉,而且,就好像不是在替別人說......

 

 

思緒從夜晚回到了白天,太陽光漸漸照亮車廂,將車內的冰冷一掃而空。

窗外的景色慢慢的不再出現城鎮,到處都是農地。

 

一直沒想起來,這個地方。

畢竟只有國小的時候在暑假來過幾次,那之後老爸老媽就沒再帶我過來了,記憶實在太過久遠。

 

到站後,走出車站外,原本溫和的陽光變得相當刺眼,我感嘆著這裡的變化居然不大,只有幾處農地變成了房子。

雖然車站旁有公車站牌,但是小時候都是被老爸老媽開著車子載過來,根本不知道地址,想搭公車也沒個方向......只好徒步找找看了。

 

我四處尋找記憶中的畫面,也向在門口的老人家詢問,原先很長的影子越來越短,中午時,我找了家麵店,但是不論是店家還是早上的居民,都沒聽過老爸老媽的名字。

或許今天之內找到是不太可能的了。

離開過店家後,我繼續在附近尋找、打探,直到有一戶人家對老爸的名字有印象,他進屋詢問長輩,得到肯定的答覆。

太陽已經西斜,但是我雀躍的腳步聽不下來,朝著指引的方向,我小跑步的加速。

周圍的景色與記憶中的畫面重疊越來越多,我的內心像被打了強心劑,越來相信自己的記憶是對的。

越過小橋後我看見了。

熟悉的建物,門口的小花圃確實是老媽種的,跟以前一樣,老式三合院的其中一間,屋頂從瓦片換成了鐵皮還有後院田地用各種撿來的樹枝竹竿圍成的圍欄,也是老爸的傑作。

我止不住內心的興奮,腳步也趨緩,想看更多他們在這裡生活的痕跡。

然後我看見了下午時分都會提著洗米水出來澆花圃的老媽,她看起來很好,就是比記憶中蒼老消瘦了一些,但是還沒看到老爸,不知道老爸又跑去哪裡了。

老媽澆花之餘,還時不時轉頭對著屋內說話,難道是老爸?但是老爸除了工作以外都會在老媽附近的,因為老媽在我國中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摔傷了腰,那之後老爸下班後都是圍著老媽轉。

看著老媽以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動作在澆花,我的眼淚又沒忍住的滾了下來。

 

即便小白已經告訴我了,我仍然想去確認,我想知道.....

被這樣的想法佔據,我不知不覺走到門口。

正在修剪枝葉的老媽看見我,疑惑的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聲音沒變,仍然跟記憶中一樣。

我哭的稀里嘩啦樣子肯定嚇到她了,但是......等了二十幾年終於見到了,我要怎樣才能忍住不哭?我要怎樣才能繼續保持冷靜?

「小姐你還好嗎?不舒服嗎?」老媽放下了工具投來關心的眼神。

我再也.....

「媽!是我!我是小萱!媽!!我....

明明小白已經說過了,這裡的他們是不會記得我的,但我仍然抱著那一絲的期待,希望他們可以記得我......

「小姐你.....抱歉我不認識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瞬間,我的心更痛了,果然嗎......

「小姐,我沒有小孩,你是不是找錯了?」

「嗚......」這一刻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存在確實的被抹去了。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持續的崩潰不能自己。

昨夜後悔的心情再度襲來,我想起自責的父親,想到如果是原本的世界裡,看著我的身體哭到崩潰的老爸老媽,但是我卻連對他們道歉都做不到了,他們聽不到了......我到底都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蠢......

 

「你回來了啊,萱萱。」

屋內傳來沙啞但和藹的老聲,我撐起哭到快沒力的身子走過去,看見大廳內的搖椅上坐著一名老人。

「奶奶!」奶奶還在,奶奶還在!我拖著身體進去抱住奶奶的腰繼續的哭了起來。

奶奶蒼老的手掌摸著我的頭,拍著我的背,我像是回到小時候被奶奶抱著安撫的那個瞬間。

記憶中,奶奶在我高二那年離開的,或許是因為沒有了我的關係,老爸老媽就沒有去到城鎮裡,沒有離開奶奶,奶奶有了照顧。

 

「媽.......唉,小姐,不好意思啊,奶奶已經有老人癡呆了,你別誤會啊。」老媽解釋著,仍然篤定著我是找錯人。

 

「不,抱歉的人是我.....打擾你們真的很對不起。」情緒釋放好一些後,我才終於能好好道歉,即便他們確實是我原本世界的家人,但是在這裡已經沒有我的存在了,我不能再繼續打擾了。

 

「唉..........你從哪裡來的啊?要不要住一晚再離開?」

 

老媽這話讓我有點驚訝,畢竟已經不記得我了,在一開始的時候直接報警都不為過,居然還收留不認識的人。

 

「不了我....」還在想著該怎麼拒絕的時候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然後在門口熄火。

「怎麼了?怎麼站在外面?」

老爸的聲音傳來,原本乾枯的眼淚再度湧了出來。

「也沒什麼,就是......」老媽支吾著不知道怎麼解釋。

老爸走進來,看見趴在奶奶腿上的我就問:「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我發現他走路有點跛,無意識的脫口問道:「腳怎麼了?」

老爸滿臉疑惑,表情就像是在說為何我要關心這種事?為何他要回答我。

「前陣子買了新的農地,在田裡滑倒扭到的。還死撐著不去看醫生。」老媽代替了老爸說,老爸估計沒想到會被出賣。

「這只是小傷,過幾天就.....

看他們像以前一樣的拌起嘴來,我放心了不少。

 

「真的不用住一晚,這邊有多的空房喔。」老媽仍舊擔心的問。

「不用了,我想家裡應該在擔心我了,所以要趕快回去了。謝謝.....

「這邊走回到車站要兩個多小時,不然我載你一趟好了。」老爸提議,老媽也贊同了。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鄉間的道路因為路燈較少,顯得更加黑暗。老爸開著小貨車,我坐在副駕,微開的車窗將新鮮的空氣拉進來。

「是......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了,但是如果需要可以再來找我們。」

老爸........我的眼眶再度泛淚。

「我跟我老婆,十幾年前是有想生,但是遇到一些困難........

我好想道歉,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經沒資格對他們道歉了,是我拋棄了他們,是我拋棄了繼續作為他們孩子的權利,是我傷害了他們......我又有什麼資格.......

......如果那時候有生,感覺會是女孩子了,到現在應該也嫁出去,生孩子了。」

老爸一邊說著一隻手按著我的腦袋,「要好好過生活,開心最重要。」

車停在車站前,我擦乾眼淚,「謝謝你。」

謝謝你,爸。

 

**********

 

站在家門口,我有些害怕,今天一早只留下紙條就離開了,連著兩天都沒看到我,母親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鑰匙才插入,我馬上聽見了腳步聲,隨後門再度被大力地拉了進去,是母親。

開門四目相對的時候,母親抱了上來。

「我、我回來了。」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用力地抱住我。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媽。」

「嗚嗚....哇啊啊!」母親在這一刻哭了出來。

我看見站在後方的父親走了過來,輕輕的抱住母親。

「我回來了。」

 

 

 

後續1------

「我整整兩天沒看到小嘉,昨天本來想等到你回來的但是小世卻不讓我等,結果昨天小世等到了,以為你回來了隔天卻又不見了!我....哇啊啊啊啊!.......

當天,我跟爸安慰了好久,晚上也久違的跟媽媽睡在一起。

 

後續2------

 

又請了一天假,畢竟哭了一整天,眼睛已經腫的不像樣了,也趁著這天,我準備了離職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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